本文转自:泉州晚报
与父亲长谈
□庄元魁
(CFP 图)
父亲平时寡言少语,不善言辞,一见人,话未至脸上已然微笑,总给人老实本分的客气模样。
父亲像个书生气十足的读书人。儿时的我与父亲的距离就像在同一个屋檐下的两个平行世界,我俩未曾亲昵,记忆中父亲也未曾抱过我。偶尔的交集只在饭前的三两交谈中,眼神也不曾对视。
一次意外,父亲骑车摔了,脚踝骨折,治疗后宅家休养。我回到家中探望,看着憔悴瘦削的父亲,不免伤怀。
父亲老了,花白的头发和如同刀刻的皱纹,岁月的年轮推着他在暮年里匆忙老去。清早天未亮,我们对坐浅聊了起来。平生第一次,和父亲漫无目的聊着,谈起他的人生,他曾经的困顿,说着我的迷茫和困扰。父亲半卧在沙发上,语速很慢。晨曦微光稀落地倒映在地面上,窗外成群的雀儿叫得正欢。父亲与我,屋内的宁静温和与屋外的热闹非凡交集着。
20世纪50年代出生的父亲是家里幺儿,父亲说:“那时镇上没有中学,初中起我要到县城上学,没有车可坐,也买不起车票,每周来回全靠走路,三十多里路要走半天。住校都是吃自带的红薯咸菜,学校提供蒸笼。周末要回家了,一路上高兴,可到了家,摸摸灶头是冷的,便知家里今天是没吃的了。”这是我极少数听到父亲的回忆独白,话语间声线拉得很慢很长,他的眼神停在半空,间歇长长地叹息,父亲应该是想起他孩提时父母还在世的日子。
我依稀能看到一幅幅画面——月影稀落,赶路回家的读书郞,把麻袋背负在后,步履蹒跚。冬日里穿着仅有的一双鞋,打满补丁的旧衣服把他没入黑夜。路上空无一人,脚下的声响催促着,海风拉扯着岸边的木麻黄树,又潜窜入颈后想浇灭他归家的喜悦。父亲走南闯北,直至我上小学,才归家工作。曾经的父亲是陌生的,他犹如在我前半程人生路上突然闯入的赶路人,风尘仆仆来到,稍停留便又远离,没有告别、不问归期,再次相见还是陌生,我未曾想过了解他,也不曾想过如何靠近关爱他。
记忆中的父亲已是中年人,他会裁缝,过年买布给我们做新衣裳。他会编篮,制作各式花样好看的篮子。他会土木建筑,自行建造了我们的家。他会书法,写得一手好字。父亲内秀而多才,曾经让我骄傲无比,他像一个少言的智者,我不曾靠近,但他却一直在我身后。
父亲说起他独自一人在外工作时,思念家中的我们姐弟,那江水如墨色,天色灰茫,枝头的鸦雀不经意间鸣起,照见了他曾经的孤独彷徨。
父亲宽慰我,用他的经历告诉我,路要慢慢走,人生没有一路坦途,总会遇上无法释怀自解的结,但总要坚守本心,好好做自己,不随波逐流。
我静静地听着父亲的教诲,几十年来我们从未如此心贴心,每一秒都似在拉近曾经的远离。过去我们未曾谈心过,也鲜少直接表达过爱意,可年老的父亲还在试图用他孱弱的身躯推起我前行。
望着亲爱的父亲,我明白,父母之爱子,则为之计深远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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